*处暑
*大过节的你干什么???
*很雷的,预警!
水先是钻进鞋子里,再顺着裤脚灌上来,然后从里到外,从外到里,一起把棉布料慢慢浸透。深海奏汰两只脚都站在水池里的时候,喷泉的水花溅上了前襟,他闭着眼想了半晌,把外套脱掉扔出了水池外,才缓缓坐下。
喷泉哗啦啦啦,像加快的秒针滴滴答答。
时间催促着他,快点做决定。
他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了,反正他等的人一定会来。
计划就是计划,所以深海奏汰还是缩了缩肩膀,屏住一口气整个人都潜到了水面之下。
再浮上来不过是几秒钟的事,外面的世界却变了天,西边吹来的乌云黑压压地滚动,没有什么silver line。只是下午而已,天色陡然变暗,暑热与长长的白昼都将渐行渐远。他不知道现在具体什么时间,空空的手腕和空空的胃表明应该已经超过了四点,离放学还差一些。
深海奏汰的手穿过瀑布般的水帘,任水流顺着胳膊淌进了短袖衬衫的袖口,流水的温度比池水还要低一些,浇得他心上一片冰凉。暴雨前夕的气闷紧张并不常见,但这还是一个普通的周五没错。
“奏汰!”
开始了,前途未卜的英雄如期而至,写不出剧本的荒诞剧,开始了。
***
“什么?”
守泽千秋没听清,他的午餐盘里都是他喜欢的菜,他不想放弃。
“千秋非要[吃]那就[打包]。”
被奏汰丢了两个餐盒,在他拗不过的腕力下,守泽千秋乖乖地打包了。
“呼,你没事吧?”
奏汰一路小碎步跑,他只要大步走就可以跟上了,但是饿着肚子一路疾行,还是有点吃不消。守泽千秋把饭盒搁在喷泉边上,支着膝盖喘气。
回过神来担心的话刚问出口,就听扑通一声,必然事件已经发生了。
“奏汰什么时候吃过的?”
他不慌不忙地往嘴里扒拉饭粒,鼓着半边腮帮子问。只是来喷泉边吃饭的话也不是什么急事嘛,不懂奏汰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着急。
“我[没]吃。”
“那你要不要——”
“千秋[吃]快点。”
被这么不明不白的打断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每天只有中午这会儿能找到奏汰,向来很享受的午餐时光,不能因为这点突发事件就浪费了。
于是守泽千秋专门挑了块儿边角干净的牛肉,戳在筷子上就往盯着他的人嘴边递。
“我[不]饿。”
“一会儿就会饿了。”
“千秋能不能专心[吃饭]。”
“你不吃的话我也不好好吃了哦”
还是说对了话,奏汰气鼓鼓地咬走了牛肉,牙齿在筷子上磕出响。还好,皱起的眉头还是被酱油的滋味取悦了,守泽千秋进行到擦嘴这一步的时候,奏汰算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软趴趴地搭在大理石上,歪着脑袋目光却还是朝着同一个方向。
“所以是,什么事?”
他觉得还是得说点什么,午后闲聊也好,一起在这打个盹也好。
“千秋[进来]。”
等一下,他说的打个盹绝对不是在水里。
但是他还是拗不过这个腕力啊。
到了他坐在水里可以跟奏汰平视的时候,守泽千秋开始思索去哪儿能换衣服。
喷泉水还挺深的啊,坐下就只能勉强露出肩头。奏汰一般都是去哪儿换啊,他一天只能逮住奏汰一次,这些琐事实在摸不清。
“千秋。”
他的手在水下被奏汰拉住了。浮力让他感觉那两只手轻飘飘的一阵虚无。也许是不满他的走神,奏汰换了个跪立的姿势又缓缓沉下来,视线一直没有放开他。
“和我一起[试]一下吧,千秋不要[害怕]。”
奏汰挥了挥手腕,一块表,是那块表,是他送的礼物。防水表盘里,时针撇向了一点整。
他没有在害怕啊,守泽千秋脸上被覆上了奏汰凉丝丝湿漉漉的十指。
他没有必要害怕啊,他只是疑惑得说不出话。
然后他被奏汰按住了头,按进了水面之下。
***
“[几点]了千秋?”
“嗯?”
“[几点]了?”
深海奏汰支着下巴,打量着千秋弯腰从书包里翻找手机。千秋一条腿侧放在大理石台面上,屈起的膝弯上摊着笔记本和稿纸,这姿势怎么看都不舒服。
“四点四十五。”亮起的屏幕上有他们两个的笑容。
手臂不由自主猛地收紧了一下,深海奏汰甩了甩脑袋,试图驱散萦绕全身的焦虑。
“怎么,奏汰今天没带手表吗?”
深海奏汰强行集中精神,对上千秋从作业里提起来的眼神,尽力轻松地摇摇头。
“奏汰从来都没说过表是哪里来的呢,就这么丢了?”
他撑起上半身想申辩,做出了[没有没有]的口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带起的水滴洒在了千秋的作业本上,他想伸手拂掉,又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更加糟糕。
“我没有要多问的意思,奏汰别着急。没事的。”
“[没]丢。”
“真的没事,只是每天都只有放学的时候才能跟奏汰在一起,好奇的事情有点多了。奏汰不回答也没关系的。”
千秋合起了本子放进书包,转而揪出一条毛巾搭在他的头上。
隆隆的雷声从远处传来,深海奏汰心跳得更快了。
“对不起,今天说的话很奇怪。不要在乎我。快下雨了,要不要早点回家。”
“我……才是……[对不起]。”
发丝被熟悉的动作揉搓,他断断续续地出声,声音有点颤抖,就没敢再多说。他瞥见千秋书包侧的折叠伞,明明自己才是穷尽心思布局计划的那一个,却还是不如千秋周全。
***
守泽千秋被摁进水里的时候吓得闭上了眼,但他在微微挣扎之后就又睁开了。
奏汰也下来了,眼睛一眨不眨,看得守泽千秋没来由一阵担心。
原来水下是这样的啊,他感觉到气泡从嘴角漏出了飞向头顶,喷泉的声音在水里大了十倍,湛蓝一片的视野里,奏汰的发丝没有规律地漂动,漂亮得不可思议。
头顶的力度渐松,但他选择继续留在这里。
奏汰的指尖又划过他的脸颊,比水流还要软绵绵。守泽千秋欲要开口,成串的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他无奈只能闭嘴。
话语无法传达到的地方,只能用行动了。
他伸手去捞奏汰的肩颈,却不想水里的一举一动都是即轻盈又沉重,急切的心绪传达到神经末梢成了慢动作,慢慢地,慢慢地,奏汰被拉得越来越近。
额头相抵的时候,奏汰的眼睛终于闭上了,守泽千秋从没这么近地看过奏汰。眼睛闭上了有点可惜,不过还是能看到眼睫轻颤,眼角抽动。
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发现奏汰神情复杂得不同寻常。
他看起来就要哭了。
水里流泪是看不到的吧,如果是这个原因把他拉下水那也太恶劣了。
守泽千秋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还马上付诸实践了。
可惜唇线刚刚擦过的那一瞬间奏汰就把脸错开了,转而用下颌钩住他的肩膀,双臂紧紧环抱他的背。
然后他们像溺水获救那样从水面上浮了出来。奏汰还是没有撒手。
湿透的衣料无比沉重,他试图就着这个姿势抱着奏汰站起来,水从头发里和衣服上倾泻而下,仿佛喷泉里多了两尊雕塑,守泽千秋还是失了力,倒坐在了喷泉的边沿上。
“奏汰?”
没有反应,那两只手扯着他的衣服不放,他现在没有精力思索要去哪里换衣服了,说实话他有点怕奏汰真的在哭。
“奏汰。”
他的手摸到奏汰后颈的发根,小心翼翼地按压,奏汰像一块儿吸饱水的海绵,紧紧锁住的关节渐渐松开。
“我[没]事。”
“有事要说。”
“那千秋”,奏汰攒够力气推起身站直了,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五点钟,就像[这样],来这里找我。”
奏汰说完跨出水池头也不回地走了。守泽千秋坐在喷泉边握着奏汰刚刚解下的手表出神。
今天的奏汰着实有些奇怪,在奏汰的水平上,依然显得奇怪。
但是能在午餐时段之外再见一次奏汰这个想法,让守泽千秋有点高兴。
***
头发七七八八差不多擦干了,千秋把毛巾掀开,搭在了深海奏汰脖子上。密密的绒毛让他有点痒,深海奏汰低着头弯起了嘴角。
“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千秋的问题却不用回答,只要他一直笑着千秋就开始讲更多好笑的事,比如今天是怎么在部活的时候遇到突击卫生检查,怎么手忙脚乱遮盖储物室的杂乱还是受了批评;比如上次是怎么进错了教室门还被老师强留下上了一节二年级的课。
又或许是不那么开心的事,忽冷忽热的天气里发了烧幸亏隔天就好了;明明只下了两天雨,衣柜里却有了好大霉味;每天午饭都吃不到想吃的菜,没有跟别人说过但食堂真的有点糟糕。
反正只要是千秋的事,就会源源不断不经筛选地抛向他,抛向这个没多大的小水池,越来越多,越装越满。
但是千秋不是无缘无故地要倾诉,至少不是他看起来那样无缘无故。
千秋很聪明,像把小石子丢进玻璃瓶的乌鸦一样聪明,杂七杂八的琐事讲得多了,小石子丢得多了,水就会从玻璃瓶里溢出来,深海奏汰的点点滴滴就会被千秋知道。
确实因为千秋没完没了的分享,他的反馈也日渐增多了。但千秋应该还没意识到真正的问题所在。他不是个玻璃瓶,他是太平洋,要丢多少小石子进来,真正的秘密才能溢出去啊。
深海奏汰今天的笑容一定有点僵硬,因为千秋的声音在看了他几眼之后就越来越低,低到消失。
热乎乎的手心盖在他的头顶,揉了两把之后开始梳他还带着潮气的头发。
“奏汰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看,就是这样,连问句都不是,回不回答都没关系,但是蕴含着的期待,不忍心却不得不辜负。
“奏汰今天去哪里了。”
“奏汰午饭吃了什么。”
“奏汰开始戴手表了吗,当心不要进水啊!”
“这是明天的电影票,奏汰有机会就去看吧。”
“放学后的时间过得好快啊,能跟奏汰再多待一会儿就好了。”
千秋打开一个话题有一千种方法,日积月累,深海奏汰从这里面拼凑出了一种千秋式的埋怨。
纵使从来都不会说出口,他也收到了,多和我在一起一些吧,这样的信息。
他当然想说,我已经尽力多和你在一起了,我一整天都和你在一起,这样的话。
但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他没说过。
“回家吧千秋,[下雨]了。”
他看着雨珠在地面上砸出圆圆的印记,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你没带伞呢,我先送你回家。”
“千秋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突然抬头,千秋已经撑开了伞,雨势迅速变得猛烈,伞布在他们头顶被打得噼里啪啦响。
“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出校门的。”
“那既然有伞,我们就再多待一会儿吧,我[喜欢]雨天,特别[喜欢]。”
他今天份的反馈让千秋的笑容一下子亮起来。
可是雨天里的太阳,又有什么用呢。
***
守泽千秋的脚印一个一个印在台阶上,这一条歪歪扭扭的曲线,一直可以追溯到喷泉里。
奏汰跑得没影了,虽然约好了晚上见面,他还是不由自主想去找奏汰,只是这身衣服无论如何也得换,他埋头加快脚步。
路过3B,他差点踩上一个小个子,后面的小尾巴。
“呜哇!队长大人!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队长大人在下不是故意要翘练习的,是想请假!请假条在这!”
“在下只是找仁兔大人有急事,已经解决了,这就去练习室——”
带着哭腔的话音没落,仙石已经掉头跑了,守泽千秋只好把目光留给面前一脸状况外的仁兔。
“仙石他……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要紧的”,仁兔打量着他这一身湿,“千秋亲是来叫奏汰亲去练习吗?他今天没来教室哦。”
也没指望他来教室啊,不过仁兔的话,消息很灵通吧。
“守泽!刚才是不是你在楼道里跑!”
守泽千秋正想趁机会问问奏汰大概在哪儿,突然被背后的声音吼住了。
我不是我没有,他几乎摆了个投降的姿势转身面对莲巳。
“流星队今天不用练习吗?怎么还有功夫搞得这到处是水?都三年级的前辈了很好玩吗!”
百口莫辩,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辩一辨。
“莲巳啊,跑的人不是我,但我会好好教育他的,好玩儿水的也不是我,但我也会好好教育他的。顺便你知不知——”
“眼镜君太严肃了嘛,守泽君也不是故意的吧,检查他会写的~大家也都该去练习了,走吧走吧。”
守泽千秋就这么被羽风薰从尴尬现场架走了。
“羽风?”
“嗯?有什么要跟救命恩人说的?”
“这不是往练习室走的路。”
“啊对啊,奏汰君让我把你带到海洋生物部啊~”
这都哪儿跟哪儿。
开部室大门的一刹那羽风躲到了他的身后。
“小飒马,刀收起来,是客人来了哦。”
守泽千秋看见幽暗的部室里,半截雪亮的刀刃,唰得收进了刀鞘。
“既然是部长殿下的朋友,我自然会好好看护的。”
等一下啊,这又是哪儿跟哪儿。
“所以奏汰他不在这里?”
“部长殿下他……嗯……”
“奏汰君让你在这里等他嘛。”
守泽千秋觉得有点冷,海洋生物部的空调温度太低了。
“你要不要先换身衣服什么的?”
羽风薰拉开了后门,守泽千秋发现新大陆一般进了浴室,原来奏汰平时就在这里换衣服啊。
关门之前他又探出头来,挑了一个他今天最想不通的问题。
“为什么你们今天都在说练习?”
“今天周四啊守泽君,练习日诶,你泡水泡傻了吗?我可是翘了练习来陪你,感恩一辈子吧。”
“切!你这家伙!明明就是自己想翘练习!”
“飒马君也翘了哦,不要血口喷人啊~”
“红月这周不练习!哼!”
后面的守泽千秋没有听到了,他在蒸汽侵占的空间里试图理清思绪,今天是周三啊,午饭有酱牛柳和炸薯条,这总不能记错吧,下午是自习和自由活动时间,不是什么练习日啊。
但是他从水池里出来后见过的每一个人都间接认定了今天是周四。不像是什么联合把戏,也不像是他黄粱一梦。
更纳闷的是奏汰一边约他下午见面一边要他在这里等他,这些事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他根本搞不清。
“跟男人共享浴室什么的真是可怕啊,事先说明,我没用过哦~”
守泽千秋顶着双重意义上的一头雾水出来,还要被这么无情揶揄,他觉得这个世界残酷极了。
“闭嘴吧你这轻浮的家伙!”
也许这就是海洋生物部的日常吧,守泽千秋边打领带边想,备用校服他穿着差不多刚好,就是有点惊讶这里竟然有这么多套。
“所以奏汰什么时候来?”
他一句话打断了无休止的争吵。
“你等着就知道了嘛~”
可他还是更想出去找啊,望了望门口站着的小武士,他发现自己没可能出去的。那截雪亮的刀刃,两个驻扎本营的部员,奏汰这是认真的啊,也有点,太认真了吧。
什么事情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呢,不过是奏汰的安排,那他姑且等等看。
他等了也太久了,问到第九遍“奏汰什么时候来”的时候,神崎都没忍住接了句“你等着就知道了”。
总不能连五点的见面也是假的吧,守泽千秋有点想不通,果然一天见奏汰两次什么的是不可能的吗。
“快要五点了,奏汰到底什么时候来?”他掏出那块表,分针一圈一圈转,转到了他忍无可忍的位置。
“什么?几点了?”
“四点四十五了!”
“啊,您,您可以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守泽千秋严肃起来,来回扫视面前站起来的两个人。
“部长殿下的吩咐是, 四点半之前您不能离开这里。”
“所以奏汰不会来这里,你们还把我关了几个小时?”
“主君的命令,我神崎飒马只能服从……”
小武士已经被他带着怒气的腔调搞得有些退缩,他原本不想这样的,但一连串的谜团,太容易令人丧失理智了。
“啊啊~守泽君不要生气啊,那也是为了不让你出去的说辞嘛,没有骗你的意思啊。”
“羽风你为什么会答应这种事啊?”神崎的话他能理解,他假装他能理解。但是羽风不一样,奏汰下了什么蛊能让他放弃约会的大好时光啊?
“奏汰君说帮他这一次我这辈子都不用来部活了。”
哇竟然有理有据,深海奏汰说这种话你也信啊。
“我可以走了是吧,今天真的是周四吗?羽风你才是傻了吧?”
终于轮到他头也不回往外走了,下午的日光意外的刺眼,十五分钟,还是能赶到的吧。
可是守泽千秋只赶上了深海奏汰的一件校服而已。
那外套可怜巴巴的被扔在水池外,明显主人已经去完成必然事件了。
这玩笑未免过了头,而且毫无意义啊,守泽千秋坐在水池边回想奏汰跟他的承诺。
“五点钟,就像这样,来这里找我。”
就像这样。
哪样?
他们一起沉进水里那样吗?
想到这里他慌张地回头,可是池水清澈见底,没有人影。
没有别的出路,这一天已经够无理取闹了,但是他永远可以再信奏汰一次。
他跨进水池,闭上眼躺下去,任水流漫过脸庞。
***
“有点冷了奏汰,你的校服外套呢?”
千秋说完就后悔了似的,把雨伞往他手里一推,深海奏汰为了扶住伞柄,一着急就站了起来,伞往一边倾倒,水滴洒下,又伴着一声雷鸣。
千秋把校服脱下来披到他肩上,但手却迟迟不离开他的肩。
“奏汰你知道,如果你要什么想说的事,都可以对我说的吧……只要你愿意的话,无论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帮你……可以和你一起解决,就算,就算一时解决不了,我们也可以共同面对的吧。”
千秋用力捏了捏他的肩,他顺从地抬起头,直面那热切的注视。
“千秋会[后悔]的。”
“所以真的有事对吗?可以说的,一定要说出来啊!”
几乎是在前后摇晃他了,深海奏汰的声音在晃动中开始哽咽。
“非常[糟糕]的事情,也可以吗?”
“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越糟糕,奏汰就越不该一个人承受。我的意思,你明白的吧。”
他握着伞的手开始颤抖,拼命地点头生怕这幅度不够大。然后连伞带手,一起被捧住了。
黑色的雨伞,焦躁的暴雨,千秋的面容在他眼里不甚清晰。可那副眼眸如同火种般暗藏的坚定与力量,他还是能感受到。
“我还是,奏汰的英雄吧。”
是啊是啊,怎么不是。
就算是在这个让他处处崩溃的世界,千秋也是他这么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除了他,这个学校每一周的每一天都是平行度过的,周一的人过周一的,周五的人过周五的。一周过完,一起进入新的篇章,每个人都只记得自己所在那一天发生过的事。
但是,除了他。
他深海奏汰,连带那个喷水池,就是这个世界的bug。
一周有七天,却只有一个深海奏汰,除了他也没人发现,通过喷水池可以在不同的世界里任意穿梭。
也不是任意,一二三四五,顺序不会错,只要潜进水里再出来,就是下一天这么简单。
他没打算搞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也没办法修复这个致命漏洞,这个高中也许就是被诅咒了。但其实自在如他神出鬼没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日久天长,有两个麻烦。
一是他没有周末,诅咒者觉得他是个不太重要的NPC还是怎样,根本没有安排他周末出场,无论他怎么在水池里钻,都只能浮出工作日。又或许是学校不安排周末的缘故吧,总之这样真的很容易疲劳。
二就是,守泽千秋。本来没有人在乎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乱过日子。直到有一天守泽千秋郑重其事地给他带了一块表,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会担心”,他才发现,他好像让不止一个人在担心。
分身乏术,一个人没法让五个人同时安心,就算那五个人其实是一个人也不行。
他能怎么办呢,周一在校门口跟千秋道早安,周二上午去上课顺便课间跟千秋在走廊闲聊,周三去花园露台跟千秋一起吃午饭,周四下午参加流星队的练习,周五在水池边等着千秋放学来告别。
这已经是他调试过不知多少次之后最好的安排了,保证千秋每天都能见到他,保证他自己知道今天是周几。
可这样还是不够,他已经一整天都尽量跟千秋在一起了,每天除了在水池里钻来钻去,就是去等着和千秋会面,可他和千秋的每一次对视,都让他觉得自己更加残忍。他很理解千秋,事到如今,让他每天只能拿五分之一的时间跟千秋相处,他也受不了。
但是千秋,没法理解他,无论他让千秋回想昨天午饭吃了什么或者上周末去了哪里都没有意义,这一天的千秋只记得这一天的事情,只记得来到这一天的他。
从焦躁到麻木,从神神叨叨到沉默不语,表面上已是死水一潭,可深海奏汰终是没办法与这荒诞人生妥协的。
今日这一招险棋,是下下策,也是歇斯底里的最后挣扎。
我的世界被诅咒了。我们,被诅咒了。
想和你在一起,想时时刻刻都一样爱你。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这也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一起看一看。
这一周,或者说是这一天开始的时候,他的心跳就已经和现在一样狂乱了。
千秋朝气十足地跑过来,晨风里扬起青春该有的笑颜,他没下去手。
千秋三步并作两步从A班溜出来,抓紧课间这几分钟跟他念叨刚才想到的绝妙演出计划,他欲言又止。
千秋排着队在食堂里东张西望,焦灼和愧意却令他胃口全失,他知道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斩当立决。
然而把千秋按进水里的时候他先后悔了,千秋多无辜啊,为什么要分担他的苦难。
深海奏汰根本不知道浮起来之后会发生什么,也许周三的千秋会从此不见了呢,万一这个世界根本不允许两个一样的人出现在同一天呢。
还好,什么都没发生,千秋还在他怀里,被他紧紧的抱着。但是悔意与迷茫更加浓厚,搅得他头晕目眩,最终落荒而逃。
只要,不让千秋发现就可以了吧,一切都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吧。
喷泉哗啦啦啦,像加快的秒针滴滴答答。
他提前从练习室里跑出来,考虑弥补错误的可能性。
时间催促着他,快点做决定。
把千秋送回周三就好,几次浮沉的事,他的生活就可以回到原样。
他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了,反正他等的人一定会来。
然而这样,他的无尽诅咒,他对千秋的漫长折磨,又有了什么区别呢。
计划就是计划,所以深海奏汰还是缩了缩肩膀,屏住一口气整个人都潜到了水面之下。
停步不前,也许能保一时平安,但被谎言架空的感情,只有空耗青春无疾而终这一条路而已。
不能这样空等下去,他来到了风雨欲来的周五,一切都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
也许千秋根本就不会来。
不千秋一定会来。
也许他们本可以细水长流直到枯竭的未来就要像一场焰火一样被炸掉了。
雨终于下起来的时候,他心里已然泪流成河。
日复一日的奔波虽然疲劳,但他从来没有承受过这样的纠结,痛苦,恐惧,无助。
但这也许就是,人生本来的样子。
每个人都是前途未卜的,他这样的错误存在,本来就是犯规的。
未知当然令人害怕,但是既然做出了决定,就负起责任认真面对吧。
“千秋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自顾自地跨出水池,自言自语起来。
千秋想要接过伞,深海奏汰却偏要扣住千秋伸过来那只手,千秋只好换了一只手撑伞。
“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千秋一直都是千秋。”
深海奏汰开始拉住千秋朝校门走,千秋只听着他说莫名其妙的话,听不懂还频频点头。
雨水飘进雨伞遮不到的地方,他甩甩头发不让它们刺进眼睛。
“我一直都是一样的[喜欢]千秋。”
他们没走多远,远没有靠近这个诅咒之地的大门。
深海奏汰绕到千秋面前,举起他们扣在一起的手,表情仿佛在证明世界上最难的定理。
“我也是。”
千秋的声音跟雷声一样沉闷,又或者那只是另一声雷而已。
深海奏汰的脸上,随着这声音下起雨来。
***
守泽千秋浮出水面的时候,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睛,如果这不是梦的话,那不是他就是奏汰出了问题吧。
他从喷水池里爬起来,水,这里到处都是水,奏汰竟然不在这里。
他觉得他需要找个地方避避雨再冷静下来考虑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他看见的第一把伞下就露出了他苦苦寻觅的蓝发。
“奏汰!”
伞下的两个人,谁也没出声,灌进耳朵里的声线却不能更熟悉。
还站在喷水池里的守泽千秋才发现,奏汰旁边的另一个人,就是他自己。
*第一次写开放结局好刺激!透心凉心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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