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
*哇竟然不是白露,你找死
港口的风清冽甘醇,和新酿的皮斯科酒一个味道。
守泽千秋昨天晚上喝的有点多。
涨起的潮水冲刷着栈桥尽头变形的钢板,他的鞋底还留有甲板上蹭来的红锈,整了整衣袖,乱糟糟的早晨令人心烦,利马旧城请来的厨师,虾菜汤做得还不如船上好,假期第一天就赶上值班,换谁也不舒服。
“守泽!二号码头,现在!”
没有给回答的时间,根本不带商量的意思,他本人也算是港口的财产,只有听令的份。
他本来可以看见他的导航艇就停在那里,也本来可以想起昨天才到港的科考船尚在维护并无新任务。
可也许是命令太复杂太聒噪让人没耐心细听,也许是码头伫立的那人后颈碎发太惹眼让人忍不住分神,也许只是守泽千秋昨天晚上真的喝得太多了。
等到此地只剩两人一船面面相觑的时候,守泽千秋有点慌了,他被叫来干什么来着。
“[船长],可以出发了吗?”
一头蓝发的乘客抱起看似不轻的设备箱,弯着眼睛问他能不能出发。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啊,导航艇单船员出海是违规的,这人什么来头。
“你知道要去哪里吗?”
“[那边]~”
手指的方向和船头一致,守泽千秋看过去,茫茫一片大海而已,畅通无阻,再熟悉不过。
不知怎么的,他没反驳船长这个还不错的称呼。
终于恢复正常运转,他招呼人上船,驶出利马港。
“你最好还是,把救生衣穿上。”
南回归线以北没什么四季,少了一件制服,风灌进衣领还是开始泛凉,他听到后座响动,降低航速回身关照,却看见脱了救身衣的人一心一意在设备箱里寻觅。
航向偏出这里唯一的近海岛屿不远,不确定那是不是目的地,能感觉到早餐在胃里翻滚,他本来不是很适合干这一行的。
“你确定……”
“怎么了,[船长]?”
他索性关了发动机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带到了一把方向舵,刚起身就没站稳差点摔在左舷上。
再看向那位乘客,虽是对视却已经隔上了一副潜水镜。
“你……能确定是往哪边走吗?我是说,我其实不知道你要去哪儿。”
“就是[那边]啊。”
手一指却还是船头的方向,可这小船已经被他没当心转了大半圈啊。
那人颇不耐烦地拨拉钻进潜水镜里的发丝,那颜色和背后的天空一样蓝,守泽千秋真的好想上去帮一把,潜水镜渗水就不好了,一定是这样的。
“对不起我没搞清目的地,在岸上的时候没听清”,他顿了顿,考虑了几秒这番行程是钓鱼执法的可能性,“能再具体说说吗,你是……”
那双梳理头发的手终于换了地方,守泽千秋的目光跟着落回了琳琅满目的设备箱。
“大船上的科学家?”
箱里的瓶瓶罐罐他不懂,上次看到类似东西的主人就是个科学家,不过眼前这个人总感觉不太一样。停在港里的那轮科考船被他们称为大船,据说要停几个月,也许几年。
“你不带我去[那里],这里也[差不多]。”
“不,不是,你要去哪里我都会带你去的,任务会漂亮完成的!”他开始盘算迄今为止已经违了多少规,“你的任务,或者,你给我的任务。”
“没关系的,[船长],不要紧张,放松一点。”
风不平浪不静,没有到驾驭不了的地步,但今天这一遭还是太草率了。
船还没完全停下,带着余速在波浪里漂游不定。
现在下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船上来。
可是现在不下去的话,可是什么呀,那个人已经跳下去了啊。
那家伙晃悠着呆毛捧着呼吸管若有所思的时候他就该有所警觉的,都怪今天风太大了吧,呼呼地灌进耳朵里把他那点心思全吹乱。
被脱下的救生衣还在他脚边,那人两件连浮潜都不全套的行头怎么就敢往这片海里跳。
守泽千秋还是跟着跳下去了,纵使他想再登船比登天还难。
这就是导航艇不能单船员出海的原因啊。
全是水。
都是蓝色的,比起海洋他曾经更向往天空,但要说讨厌也完全不至于啊。
情况多少有些例外。
从跟着教授做实习生开始,守泽千秋在这大港口里已经花掉了小半青春,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年岁绝对不算短,而拖着一个大活人在太平洋里追船他可以保证是第一回。
以在水里的沉重程度来看,他怀疑这个人根本不会游泳。
摊在驾驶位上使劲往后撩湿成一片的头发,海水滑进他的嘴角,泛着懊恼的味道。
“[船长],不客气~”
他没主动接过来的毛巾被盖在脸上,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熟练啊,绝对不是钓鱼执法,急救演习差不多,那个百宝箱似的设备箱里,全是道具吧。
浸了个半湿的毛巾搭在肩上,他清了清嗓子准备郑重地审问一下这个肯定要害他多值好几天班的人。
“你没事吧?”
开口第一句话却成了这样。太阳底下那张湿淋淋的笑脸闪着光,怎么感觉跳了一回海还变开心了?
“没事哦,泡到水还被[船长]救了,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呢。”
替我写检查这种事他实在说不出口。一不小心又被带跑了方向,总有不好的预感。
“下次潜水要穿戴齐全啊,这是不能大意的规定,虽说今天的我也没有指责你的立场。如果你不会游泳的话……”,瞥了眼那人专心下来听他演讲的神色,没有任何要反驳的意思,“至少要穿好救生衣啊。”
下次,哪儿来的下次,他们的这次还没完呢。
就没有人在乎过油箱吗,昨天一回港三个人全去庆功了,远航十几周,大船上的什么酒都糟糕到家,这久旱逢甘霖的时刻,真的没有人在乎油箱见底这件事。
关键也没有人知道第二天这艘小艇还会被稀里糊涂地开出海啊。
守泽千秋的脑子和螺旋桨一样转不起来。好歹也是能开30节的新船,现在徒手划回港怕是得累到猝死,何况他已经精疲力竭,虽然另一个人看起来完全没有。
坦白从宽换一条生路是肯定的,但就这么漂着也太碍事了,麻烦别人不是守泽千秋的作风。不是他搞得事,不全是他搞得事,他还是想尽善尽美。
扶起一支备用桨朝还意犹未尽盯着水面陶醉的人走去,他想他也多少可以提一点要求吧。
“要是真的,可以报答我,你就划右边吧。”
海岛其实也没多远了,不想把这事再搞大,也鉴于体力保留,看见第一片尚在水面之上的岩礁他就着手停靠了。
等到缆绳再三确认固定牢靠,陈述难情和申请救援的简讯一并发出,不肯放下设备箱的乘客开开心心趟着水上了岸,守泽千秋这一天里的波折就到此为止了。
涨潮把仅有的一丁点儿沙摊都埋在水下,礁石上又着实坎坷崎岖坐不下身。
而那位就乖乖地抱着箱子跟在他后面原地打转。他不是没有打过那个箱子的主意,奈何不好开口。
“[船长],救生衣。”
“嗯?”
“可以坐。”
他恍然明白过来,自己的脱下叠在地上,又去帮忙解开刚被他硬绑上没多久的另一件。
并肩吹着海风,一时无言,海潮一浪又一浪打着他的船,他努力回想为什么答应了这一切,却只想得出一簇蓝色的碎发。
那一簇蓝发就在身边,想再看一眼却得找个借口。
“他们说要两个小时之后才能来,港口这一区一半人都放假了所以腾不出手,我们还得再多等会儿,你要是还想去那边岛上我们休息一会儿就出发,或者就在这里一直呆着也可以。”
这一长串废话说到他看够了才停下,说得太快了,对面人反应了好半天。
“跟我一起等两个小时很[糟糕]吗?”
“不是那个意思啊!”
“我不是想去岛上,是需要到[海]里。”
“你们刚才海里回来,一天,我跟着大船几个月了。你就这么爱工作?看不出来诶!”
那人从百宝箱里翻出张证件递给他,倒数第一行赫然写着海洋生物学家。
“我不是科学家。”的确,倒数第二行就是性别女。
“这是老板的东西,我只是被拜托来照顾[大海]的[朋友们]的,应该是助手吧。”
等一下,守泽千秋突然理清了前因后果。
科考船回港之后,一个助手偷了老板的证件安排船员带着他乘小艇出海,不会游泳还脱了救生衣跳水,被捞上来之后现在在礁石上晾着。
这可怎么交代啊,这个故事完全没人信。
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船员拐了带着老板财产的助手出海,把不会游泳的人推下水想私吞某个百宝箱,未遂。
他现在想跳海。
要不是舍不得这片蓝色的好风景。
“现在的船都不是[帆船]了,可惜。”
海天相接成无边无际的碧蓝,大风吹散了最后一丝云,眼前的景致美而缥缈,看得见抓不着,若是添上两片白帆,倒成一幅画。
“其实也还有的,这个港比较少吧。”
“你不觉得我说的话[奇怪]吗?”
“确实,这话确实有点像上个世纪的人,但你又不是。”
“见过我的人都说我[奇怪]。”
那是他们没有好好看过你,他想。
小心翼翼地接下被双手递过的瓶子,一只水母呼扇呼扇地盘旋,守泽千秋盯着看了一会儿,有点晕乎乎的。
“大海的朋友很可爱吧。”
把它叫做大海的朋友也很可爱。
“所以今天也是来看它们?大海的朋友?”
他学着对方的口吻,没学成倒是逗笑了。如果大海能让人多笑笑,喜欢也没错吧。
“想到[海]里,没有什么理由的。”
“要提前做好准备啊,这种事,你都不会游泳,今天要不是……唉,很危险的啊!”
“[船长]会救我嘛,我[相信]你啊~”
不要这么轻易相信陌生人啊,他的心怦怦直跳,手不知不觉握成拳,一定是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一定是。
“我推荐你去海滨浴场,新城那边,你也有假期吧,大船再出港要一阵子的,去安全一些的地方玩儿吧。”
守泽千秋擅自把眼前人离谱的行为降格成玩闹,不知妥是不妥。
“那里[人]太多了,很孤独的。”
“我没想到人会这么离不开海。”
晃了晃手里的瓶子,小水母的节奏明显被打乱了。
“[海]很重要,而且这里也不[下雨]。”
他在心里替无雨之都给这无辜来客道了个歉。
原来是,离不开水。这个念头让他有点渴。问离不开水的人要水,是不是太有劫掠的味道了。
两盒沙丁鱼罐头一罐水,他们的午餐提前开饭。
怎么什么都带了啊,看着真不像初犯。
“这个也是大海的朋友?”他叉起一条有头有尾的小鱼问。
得到一个餍足的微笑作为回答之后,他想轻点咀嚼却怎么也做不到。
一餐饭草草吃完,口腔里徘徊着海风同款的咸腥。太阳越升越高,他的心也被吊起来。
发丝间再没了水迹的人拿着罐头盒堪堪遮挡难耐的热量,看来到底是有阳伞之类的东西没带,也不是那么万全嘛。
他没什么可以做的,说实话他今天做的已经够多了。
要不了多久,接他们的船会来,他会被拖回岸上做检讨,再值几天班,然后享受剩下的宝贵假期。
明天呢,一定不能再让这个人往海里跳,下班之后带他去海滩玩儿都可以,最好是能教会游泳,最最好是能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一天的时间可不够,一个假期的时间也不一定够。
可是大船停得再久,总有一天也会开走,他还是得留在这个港口执勤,大概。
那么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位大海的朋友明白和大海亲近的正确方式吧,偏偏是这么随心所欲的人,他可没那么精通话术啊。
怎么都放心不下呢,守泽千秋。
吧嗒一声罐头盒落在地上,这人眼看着昏昏欲睡要失去意识。
守泽千秋上前用力拍了拍,把蓝色的意识拽回海面之上。
“下次,下次出来一定要带着救生衣,进水之前一定要穿好,记住了吗?”
“……诶?”
“我是说下次,无论去哪里玩儿水都要带着救生衣再出发,穿好了才能下水,准备得这么充足了怎么就不记着这个呢?”
“你的话好多啊,[救生衣]什么的,我非带不可吗?”
“嗯!必须!”
“可我也不知道[下次]要去哪里啊?”
“去哪里都是一样必须带!”
“真霸道啊,怎么不是你呢。[下次],还是你带[救生衣],再顺便带上我,这样我就不用带了吧?”
“这也是个办法……”
“那说好了哦,你可要记得哦~”
“一言为定!”
这都不知所以然地许诺了些什么啊,一团糟,守泽千秋心里一团糟。这样就可以了吗?他没问题吗?
“对了,[船长],我叫深海奏汰,你可以叫我奏汰。”
啊原来你叫深海奏汰,那么“我叫守泽千秋,你叫我什么都可以。”
*因为关键词是[错误]嘛,所以有了爱情,所以咕了白露……【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我去干活我去我去,现在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