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没有愉快的聊天
深海奏汰会喝酒啊,守泽千秋站在满满一面墙的酒柜前,回想起律师的嘱咐。
这些年来,对于自己不能喝酒这件事,他已经深信不疑。
小木屋的二楼能坐的地方只有一张大的过分的床垫,深海奏汰让他在这里等着吃晚饭。
这是十足的示好,还是赶客呢,好像已经把整个地盘都晾给他看了,他怎么还不走呢。
面粉的的焦香飘上来,他接过半块厚厚的速食派,决定亮个底牌,管他深海奏汰还有没有心情再谈戒指的事。
“奏汰你在大学的时候,有没有个很高的女学生?”察觉这问题也太不具体,守泽千秋回忆着律师太太葬礼上的照片补充,“头发也很长,扎很高的马尾。”
深海奏汰全没头绪的样子,守泽千秋只好再直白一点,“就是今年春天的时候,新闻上……去世的那位?”
“啊”,深海奏汰放下了收拾好的餐盘,“是她,是助教……”
“那个校徽戒指就是她……”
“她给你的?”
“不,我认识他丈夫,那个律师。”
“让他受苦了啊,不是他下的毒。”
原来深海奏汰这么清楚啊。
“诶?原来是被那孩子拿走了啊,戒指。”
“你知道她为什么吗?”
“大概就是,为了下毒吧……”
深海奏汰趴在酒柜上翻了半天,给守泽千秋找了半瓶酒。
守泽千秋摆摆手说他不能喝。
“那位律师先生,回家之前喝酒了吧。”
“你怎么……”
“我看过新闻的,都是错的”,深海奏汰把酒瓶推进守泽千秋怀里,“你喝了我就告诉你。”
新闻里可没说律师喝没喝酒啊,守泽千秋将信将疑。
他们又回到打着暖光的地下书屋,深海奏汰带他走向另一端的书架,和昨天那张书桌相反。想起那堆神庙日记,守泽千秋心上的重担又多一件。
太久没碰,浓度很低的酒精也让他难受,头很痛,喉咙也很痛。
这一侧的书架上放的不是书,大小不一的玻璃盒里,好像都是标本。
大部分都是鸟蛋,也有不少羽毛,还有角落里那些是,植物吗?
深海奏汰踮着脚书架顶层拿下的盒子看起来很重,可他凑过去看时几乎只看到个空盒子。
“就是这个”,他顺着深海奏汰的手指看过去,才发现指甲大小的小小植株,圆圆的叶片还是嫩黄的,没长大的样子。
“别看它这样,可还活着呢”,深海奏汰撇了撇嘴,“而且有毒。”
守泽千秋只是稍微有点害怕,“汤里下毒的香草就是这个?”
“也不全对。”
深海奏汰把那颇不般配的笨重玻璃盒放回原处,拉着守泽千秋离开了这个光源格外足的角落。
“刚发现的时候,是叫黄叶草来着,是当时很新潮的地下兴奋剂,酒吧里常见,剂量大时可以致幻。”
守泽千秋接过几本薄薄的宣传册,纸页发黄,封面上都是造型各异的鸡尾酒杯。
“一直没被公开是因为毒性能被酒精解除,而首次剂量失衡,就出了一次放倒十四人的惨案。”
影印的病例破破烂烂,这东西奏汰从哪儿弄来的。
“正式研究之后,才发现这原来就是一度造成几种山雀绝种的黄叶蕨。”
灭绝鸟类全图鉴,近代自然史,前面这本他好像也看过。
“原来的黄叶蕨植株更大更显眼,是山雀偏爱的食物,它们突然在一年之内几乎消失,山雀食谱严重失调,多个种类转为濒危,直到几年后这种蕨草再次出现在山雀的栖息地,变得有毒,所剩不多的山雀彻底灭亡。”
“突然变得有毒?”
“它们没有突然消失,蕨类植物本来就有行踪难觅的孢子形态,但是大规模的孢子化休眠,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重新萌发后的毒性,就是它们在短短的休眠时期里进化出来的。”
“这些过程在山雀灭绝之后才整理推测出来,起初也没人想相信植物会为了害死鸟类就变成毒药,但后来才发现,这只是它的手段之一而已。”
“一个世纪内大部分物种的灭绝,黄叶蕨都要负责。”
守泽千秋没想到问题这么复杂,抱着的一摞书放倒在明显被整理过的书桌上,日记都哪儿去了,深海奏汰藏起来了?
那本近代自然史被哗啦啦得翻开,也许是说累了,深海奏汰指着灯下的白纸黑字让他自己读。
有点复杂的曲线,节节攀升。
“物种灭绝的速度,在鸟类之前其实就很快了,但在鸟灭绝的这几十年格外平缓,之后又急速飙升。”
这么长一条弯弯曲曲的死亡之路,全都怪那小小的一株草?
“之前,黄叶蕨的方法非常隐蔽,在环境中释放的信号剂被其它生物摄入后会阻断生殖细胞的分化,被迫停止繁衍。最初目标仅限栖息地内的异种植物,但意外的也对昆虫和小型动物有效,于是它们的野心膨胀了。”
“你说的好像它们是活的一样。”
“它们就是活的!比谁生命力都旺盛。”
守泽千秋眼看着这人激动起来,引他坐下慢慢说。
“越来越多的动物被这种策略毁灭之后,黄叶蕨在鸟类这里碰了壁,信号剂失效,也就是那时候它们的神经网络飞速进化了。”
“植物的神经?”守泽千秋觉得自己高中没旷过课才对。
“蜂巢思维”,深海奏汰从自己搬来的那摞书里抽出一本,“人研究了很久的东西早就被实现了。”
这是什么,AI矩阵与超媒体,好吧。守泽千秋是来调查凶杀案的,可他意外学到的知识也有点太多了。
也不能说学到,他顶多算参观。
“大概是,什么样啊?”植物动脑子的场景真的想象不来,深海奏汰现在就是他的全科老师。
“就是无论空气里土壤里还是水里,都有不计其数的黄叶蕨孢子自由漂浮,它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交流合作,传导的信息代代相传,形成极其庞大的智慧体。”
“看不见摸不着,就像无数幽灵围在你身边窃窃私语商量怎么杀死你。”灯下那是谁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后面那句可以不要的吧。”守泽千秋有点习惯深海奏汰的表达方式了,哲学问题也能讲成鬼故事,“它们到底怎么交流的呢?”
“还不知道。”坐着的人露出一种科学家独有的怅惘。
“好吧,假装我懂了,然后呢。”
深海奏汰却半天都没恢复那副滔滔不绝的势头,低下头左顾右盼,又抬眼问,“其实……我讲到哪儿了来着?”
啊……
就算他记得,他也说不清楚啊,怎么还能这样!
“就这个?大概……”守泽千秋抽出那本画着复杂曲线的书,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噢,鸟类,想方设法灭绝鸟类的时候,思维升级”,还好还好,回来了。
“鸟灭绝的过程有很多种模式”,深海奏汰打开左手边的图鉴,“有的是食物骤减,有的是天敌失去其它食物来源,有的是栖息地植被凋敝环境恶化,都很复杂,也相对漫长,黄叶蕨总是绕很大的弯子才能将一种鸟围剿至死。”
“山雀是另一个转折点,下毒的灵感很宝贵,这种性质被保留下来,彻底提升了效率。”
山雀的图片在反光纸上被展示,守泽千秋换了几个角度才看清,红嘴白嘴好几种,明明挺可爱的。
“解决了鸟类之后,信号剂阻断后代,毒素清除当代,双管齐下,大规模的单代灭绝就开始了。黄叶蕨对人类繁殖的影响还没有显现,但毒性已经被确认,甚至不用消化吸收,吸入和接触一样危险。”
“不是说,酒精可以解除?”守泽千秋只记牢了这点。
“剂量小的话可以解除致死效果”,这就是他被灌酒的原因了,“不是最好的方法。”
“等等。”
“奏汰你刚才没喝过酒吧。”
深海奏汰摇摇头,书堆最下面是本实验记录,“我这个实验组都免疫的。”
这太犯规了。
“实验不是针对毒性的,毒性也不是第一威胁。黄叶蕨被明示为危险物种,一般人接触不到;低剂量的中毒可以用酒精紧急解除;人群中又有一定概率的突变能够免疫,抵抗毒性不是问题。”
“可是……”
“信号剂才更有威胁,即使现在没有任何征兆,但没人知道它们已经在人类身上试过了,还是在等待时机。所以希望就在鸟类抵抗信号剂的特性上,人类有这种能力,才能真正消除被灭绝的可能性。”
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又被深海奏汰掠过去了。
“离开这里之后,你在大学里,还做这实验吗?”守泽千秋调转话题,律师太太的面容又在他脑内清晰起来。
“对,西岸大学有另一个实验组还没解散,我帮他们做对照”,深海奏汰开始收拾书本,“所以那孩子才有机会……”他说的就是律师太太了。
“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吗?”
“被学校开除后”,深海奏汰被开除和守泽千秋被停职是同一年,“我收拾行李的时候没找到戒指,但在那之前她已经退学,也可能早就下手了。”
“戒指你,不带的么?”
“谁天天把校徽戒指戴手上哦?校徽也是钥匙卡,肯定是她当助教的时候看到我用校徽开过样品箱才想到偷戒指的。”
“样品箱里就是那个,黄叶蕨?”这名字还是叫不顺口。
“嗯,活标本。”
“藏了好多年啊”,总算搞清了来源,守泽千秋还是不舒服,“如果报案之后来得及救援就好了。”
“可不是小剂量啊,从拿出标本做晚餐到她丈夫进门,在房间里待了太久了,没得救。”深海奏汰也被带的难过起来。
律师还根本不知道,廉价航班上半杯免费红酒救了自己的命吧。他又哪里有选择的余地呢。
深海奏汰默默剥起了桌上的橡子,第一颗就不巧碎成了两半。
守泽千秋回想起今天不像样的早饭,以及深海奏汰告诉他,橡子食用量大了也有毒。
“奏汰,你吃这个也不会中毒吗?”
“不是哦,吃多了拉肚子。”
唉,明明那么厉害的东西都能免疫,对啊,“免疫是怎么回事来着?”
深海奏汰被他问得一愣。
守泽千秋略得意起来。
讲了一晚上奇闻异事,他终于学会抓重点了,不愧是侦探。
“免疫有好多种,我们三个人,都不一样”,深海奏汰停了嘴,打开书桌抽屉又开始找东西,“你问哪个?”
守泽千秋已经看见昨天那几本日记就在抽屉里了,但他强行忍住了跑题的冲动,“先说你。”
“我是被设计成这样的”,深海奏汰直接拿出一本日记翻看起来,“专门被设计成可以免疫的基因型了,就是这样。”
这可有点……
“觉得恶心吗?没有父母什么的。其实没那么容易,我这条命可是很贵的呢。”
日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引起了守泽千秋的无穷好奇,可深海奏汰有名有姓的却是个科技孤儿更让他好奇。
“只有我是真正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所以被辞退也没别的地方好去啦。”深海奏汰眼睛弯起来,右手敲着日记的封底,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深海是AM127抽签帮我取的姓氏。”
“名字呢?”
“那是我自己抽签取的。”日记猛地被翻到最后一页,封底内袋里掉出了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
守泽千秋再也忍不住了。
“喂,你这!”
深海奏汰抓起那对金灿灿的耳环,拿得离守泽千秋更远。
“说完我,可以说Rina了吧。”原来那对耳环和日记的主人就是这个Rina。
“喂,不是。你说清楚。”
“还不清楚,千秋昨天就在看日记了吧,想问就直接说啊,干嘛还假装对别人有兴趣。”
守泽千秋彻底懵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深海奏汰明知道他当过警察吧。
即使只在照片里见过,他也绝对不会记错,那对耳环应该好好地被放在证物科的仓库里。
深海奏汰怎么搞来的,他去过警局吗?
还真去过不是吗。
“你在警局里偷证物?”
“怎么能是偷呢”,深海奏汰义正言辞,“你们从她家里拿出来才是偷吧。”
“那是火灾现场的证物”,守泽千秋气不打一处来,“你也没放回她家啊?”
“我正打算放回去呢,你就来了啊。”
不听狡辩了,这年头怎么人人有前科。
“什么时候偷的?”
“就那次,见你那天”,深海奏汰放弃狡辩了吗,“不是偷。”没有。
还真是啊,太过分了奏汰。
这倒也解释清楚了不少事。
怪不得深海奏汰进来探视他的时候那么别扭,连天气都不会谈,他真正说了些什么守泽千秋已经记不清了,大概只是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也不说为什么来,看起来也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气氛无比尴尬的几分钟过去,眨眼间就没影了。
原来都是做贼心虚啊!
“亏你能找到证物科啊奏汰。”
“没有没有,有人指路的。”
这可还行,亲爱的前同事们,跟盗窃犯热什么心呢。
“没人问你是谁吗?”
“我是去探视你的呀。本来等了好几天都没借口进去,正巧你就来了。”
那可不是好巧的,正巧他就完了。
职场挣扎的最后时分,守泽千秋不仅是杀人疑犯,还是窃贼同伙,还好贵单位防范意识实在是太差了,后一点没人知道。
罢了,都罢了。他已经不是警察了。尊严放下去,专业拿起来。
“现在可以说ROSELYNE了。”
“诶?”深海奏汰还是不大乐意,“你怎么……”
“那是我协助的第一个案子,这些东西我都见过”,在照片里,“神庙纵火案我还是了解的。”而且日记本封面上不就写着么,聪明了一晚上的深海奏汰怎么变傻的。
“怎么叫能神庙呢,太奇怪了,虽然Rina是有点神神叨叨的。”
“所以是怎么个免疫法”,守泽千秋不想再跑题,他感觉有点困,也不知道几点了。
“ROSELYNE家族每隔几代就会出现免疫者,好像跟他们的生活习惯有关,Rina刚好就是。”
ROSELYNE奇奇怪怪的习俗守泽千秋在整理资料的时候也见过,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东西。
“然后呢?”
“没啦,我刚好要去她家还戒指,你去不去。”
是借着台阶就下来了还是真有这么回事儿,守泽千秋也分不清。
律师太太的案算是结了,从深海奏汰单方面的叙述来看,他只是个被偷戒指的次要受害者。
另两件黄金首饰的故事,还藏在他职业生涯一头一尾,地理位置一南一北的另两个旧案里,深海奏汰还能无罪而终吗?
这么揣测他人不太好,但确确实实已经是守泽千秋行事的习惯,他靠这个吃饭。
“南岛可有点远。”他决定跟去了。
“也很热”,深海奏汰在收拾几个半透明的文件袋时,注意到了守泽千秋的视线,“日记原件,要还给博物馆了。”
“博物馆?”
“嗯,现在Rina家修得越来越漂亮了,旧房子都变成遗址公园,风景胜地,你没去过?”
守泽千秋耸了耸肩,他可没有假期。
“太可惜了,那我强烈推荐”,深海奏汰颇有诚意地递上放还了那对耳环的日记本,“要懂得享受生活啊千秋。”
守泽千秋面不改色地接下了邀请,“这么说你常去?”
“一年一次吧大概。”
“一年一次,就是不还耳环,非得等到今天?”
已经离开了几步的深海奏汰窘迫地转身,“对啊!”硬着头皮强挑起嘴角笑了笑。
也许应该看破不说破的,都说了不是警察,怎么还爱犯职业病。命案当前,抓什么贼。
守泽千秋抱臂靠在桌边点了点头表示纵容,深海奏汰终于送了口气挑挑眉。
“那明早见了,千秋。”
“嗯,晚安。”
小偷。
*改着改着多出来一章
*临时加的题目果然画风好像不太对